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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穆青

萧景琰再见到梅长苏时已是这一日的半夜了。

那一地执矛备箭的士兵已足够让越贵妃与太子百口莫辩，心思深沉的誉王和皇后自然卖力堵死敌人的任何一丝被轻恕的可能，而霓凰清醒之后凛然请辞的言语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终于引出了皇帝的滔天震怒。

萧景琰只默默看着那皇家诸人卖力表演，或是舐犊情深，或是大义凌然，或是痛心疾首——心中只有漠然。就算哨兵五感灵敏，神识异常又如何？看看这些足以乱真的表演，便是哨兵恐怕也不能全数分辨吧。

人心险恶又何止于此呢。

穆青并没有出现，这让萧景琰一开始有些疑惑。随即蒙挚说穆青抓住了那意图轻薄郡主的登徒子痛打了一顿，看样子那人的手脚要保不住——而皇帝也并未对穆小王爷皇宫公然行凶的行为有任何不快，只下旨将那登徒子司马雷投入大狱，留待后审。

形势已然如此明显的当下，依然要留待后审——这便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萧景琰对这些并不十分关心——他已经保证了身为哨兵的同伴没有中计，而此刻他除了想赶快回去看望他的阿苏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令他略有诧异的是，霓凰的心神似乎也并不在这一方殿宇之中。

女子姣好的脸颊上还有一丝未退的红晕——极淡，常人并不能察觉，但是萧景琰依靠着对方时时放松开的思绪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在——想谁？

情丝绕一物萧景琰之前并未听说，但看霓凰当时竟不能挣脱开区区两宫女的束缚以及对方脸上那可疑的红晕便也能猜到一二。更何况当他抓着霓凰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时，那情感上汹涌的共鸣令萧景琰也滞了片刻。

幸好萧景琰的哨兵之力比霓凰强上许多，倒也不至于因为对方的情动之举而蒙了心神。

可是，他分明记得，在宴会之上，是梅长苏首先感受到了异样，进而示警于穆青以及自己。

那样敏锐的心神联系，只有联结的哨兵和向卿才能做到。

萧景琰微微皱了眉，将这个充满了他脑海的念头慢慢消除。

阿苏明明不是向卿的。

不是……吗？

于是皇帝的冷淡斥责，太子的怨恨不甘，誉王的阴沉诡思甚至霓凰的心神不定都不再能打扰他了——他只想赶到那人身边，好好地问清楚一切。

随着太子的禁足和越贵妃的降位，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萧景琰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同他一样急迫的是霓凰。在宫门口，萧景琰竟看到了穆青。

只是，穆小王爷倒不似往常一般跋扈跳脱。待见了自家阿姐出来，便急急上前拉了霓凰的手，上了马车后绝尘而去。

竟又是连见礼都没有。

这一连串的怪异堵在萧景琰心口，以至于当他见到梅长苏时，竟不知要从何说起。他不说话，梅长苏竟是也无话可说的模样，只默默地饮茶。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火盆中的炭燃烧发出的细碎声音。

饮茶的人看起来气色不算十分糟糕——至少比宫宴时几乎要倚靠自己才能站立时好多了。甚至他苍白的脸上还留着些许血色，比之往常多了些生机。

而梅长苏心中也波澜迭起。整场宫宴他都提着心神，自然在异动刚一出现时便觉察了。然而他并没有料到那情丝绕的威力竟那样大，即便隔着重重宫宇也令他被波及得差点不能自保。幸好萧景琰总算从善如流，听了他的话语去救霓凰，倘若他在那里再多会儿……

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对方，却正看到萧景琰的目光直直盯在自己脸上，那目光之中的深意令梅长苏蓦地攥紧手掌，慌忙撇开目光，脸上却似乎热了起来。

他应该料到的，既然已经将萧景琰拉入这局中，便不可能只将他当做棋子来布置谋划的。有许多事情就算他不说，他作为哨兵也终究能发现。

“我想，你或许也曾想过——”放下茶盏，梅长苏开口道，“倘若哨兵皆难活过四十，那么霓凰该如何是好。”

萧景琰一怔，似是不明白话头为何从此而起，但是也很快点头道：“没错。我二人不常碰面，但也偶尔谈及此事。她似乎……也是没有向卿的。”

“或许，不是没有，而是她尚未察觉呢？”梅长苏立刻道。

萧景琰思索片刻，心中忽地一动：“——穆青？”

时年蛮楚进犯，穆老王爷战死沙场，十万穆府铁骑群龙无首，正在被太子和誉王争夺。然而穆王府长女穆霓凰素衣而出，身负幼弟，以哨兵之威统帅将士，血战蛮楚大军，一时间朝堂震惊。霓凰战胜而归，不请封赏，不承嗣牒，更在穆王府宗庙前起誓只代幼弟镇守南疆。幼弟一日不能担云南王之责，便一日不除将袍佩剑，以哨兵之力统领三军，御敌于国土之外。而这许多年来，霓凰郡主更是悉心教导幼弟，文则延请大儒鸿博，武则予以穆家剑法，更将行军打仗之谋略倾囊相授。假以时日，新一任云南王可期。

这姐弟二人数年来吃住同在军营，大大小小战役更是一同经历无数。南疆本水草不丰，军中粮草时时需由朝廷拨派，而其南有蛮楚，西有大渝、夜秦，本应是力疲应敌之态，但却因云南穆府这血脉相连而默契无双的两姐弟治理得欣欣向荣，对两面强敌几成压倒之势。

这样一支劲旅在侧，难怪皇帝急着给霓凰比武招亲，又难怪那两位皇子起了龌龊心思。

而霓凰与穆青两姐弟，血脉相连，若真是哨兵与向卿，那竟是有着天然的联结。难怪萧景琰从未听说霓凰郡主有着与自己类似的异症。

“大约霓凰护弟心切，且穆青的孺慕之情深厚，他二人又是同父同母的姐弟，本就神魂相连。”梅长苏慢慢道，“向卿之力长于精神，又多与哨兵有关，普通人并不能分辨。是以世人易看到霓凰郡主乃哨兵，却极少发现穆小王爷是向卿。”

“这就是前段时间你与穆王府走得近的缘故？”萧景琰思考着，接道，“你是想确定穆青确否向卿。”

梅长苏点点头。“我从未见过血亲互为哨兵与向卿。或许是因为血脉力量的加强，使得霓凰的哨兵之力也变强许多。你总还记得吧，咱们三个当初一起玩时，霓凰身上可没有哨兵的气息的。想来那时穆小王爷身为向卿的血脉尚未觉醒吧。”

所以，霓凰的向卿是穆青——这个认知不知为何让萧景琰大大地松了口气。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阿苏如何如此早地便察觉了霓凰的异状？便是我神识灵敏——似乎也比你慢了半分才发现后宫中传来异常的情绪波动。”

梅长苏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说道：“穆青也慢了些——那应是因为之前他并没有十分的身为向卿的自觉。我已告诉他关于向卿的一切——现在他大约正黏在霓凰身边玩闹呢。哨兵与向卿一旦建立完全的联结，便能心意相通，以后这种情况应是再也不会发生了。”

萧景琰只闭口不言，目光牢牢定在梅长苏身上。

忍了几息，梅长苏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低声道：“年轻时，霓凰总与咱们玩在一处，我待她像妹子一样……”他下意识地补了最后一句，然后才又说道，“那时候又刚刚晓得向卿一说，于是就悄悄在霓凰身上试过一丝一缕——”话未讲完，梅长苏忽然觉得双肩一紧，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眼中只剩下萧景琰铁青的脸。

身上的重量明白地提醒着他，他此刻正被萧景琰压在地上。

“你们少时相处那么久，那我便与你是陌路人吗？”萧景琰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味道，“一丝一缕——那到底是多少的一丝一缕？我那时都不知你是向卿……你——那么关心她？”

“景琰——”

“难怪我初时探你精神，那里什么都没有——却原来是将所有的都扔在霓凰身上了？只是人家有自己的向卿！”

“景琰，我已不是向卿——”

“但你是我的阿苏。”萧景琰沉声道，然后俯下身去。

—————— TBC ——————